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劣。

    被蒙住眼睛的时候,身体其他部分的知觉越发灵敏,他湿着睫毛,在她掌心里挣扎求生。

    “好了,哥哥看看,看看妹妹绑的好不好看。”

    她根据各种场合来变换对他的称呼,想要勾出他心底深处的禁忌。

    “让新桃来看看好不好,看看她哥哥怎么能放荡到这个样子。”

    谢柏翘一睁眼,就看见对面的葡桃花鸟镜,那俊美的装饰禽鸟好似也要探出颈来,看一看镜中是何等热烈的景象。他被天子用一根殷红发带捆住了手脚,以一个他能承受的曲度,将他折叠成了一件漂亮的礼物。

    她那赤褐色的手掌绕到他的胸前,与皑皑雪峰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
    镜中人的面目有些熟悉,又有些陌生。

    那双桃花眼怎么能湿成那样,月牙似的弯弯下坠,眼窝处养着粼粼小湖。

    陡然间,桃花眼泛起一丝血腥,又犀利得令他心跳。

    谢柏翘听见自己说,“红儿知道自己跟谁玩吗?”

    镜中的病美人微扬起一截濒死过的脖颈,带着一种幽诡的语气,“我是谢柏翘呢,还是朱邪执衣呢?又或者,是个什么呢?”

    又或者说,他想问——

    你喜欢哪个我?

    他们是我,又不是我,我嫉妒着他们,他们又嫉妒着我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呢。”天子顽劣的性子从不更改,她一边把他撑开,让他去看镜子里的桃花美人,一边略带引诱地说,“我最贪心,我都想要,行不行?”

    谢柏翘的心中涌起强烈的杀意,被她一坐,顿时又没声儿了,只剩下细弱的呼吸。

    天子走后,寝宫又恢复了安静。

    谢柏翘下了塌,脚尖踩着软毯,脚踝还带着一点颤动,他缓缓走到了那一面花鸟镜前,乌发坠着松绿金环,像一丛芨芨草,凌乱且柔软垂落在胸前,又如墨一样,泼在肢体。

    他清晰看着自己,象牙雕琢着皮肉,泛着深深浅浅的红。

    一道又一道的灰白影子落在他的身后。

    他们簇拥着她,又好像吞噬着他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公平……我也要出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放我出去……我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是我的,我的,我要杀了你,永远……”

    细细密密的低语,每日每夜都在啃咬着他。

    这才是他身体虚弱的真实原因。

    每转生一次,身体就多了一个人,他已经记不起自己转生多少次,疼痛像汁水一样,渗在他的血液里,越来越疼,越来越吵。帝子王侯,僧盗九流,贩夫走卒,或是身居琼瑶宫阙,或是小舟摆江自渡,他都是一个人,孤零零的一条野狐。

    他好想杀光所有人来陪他。病美人抬起一截雪藕般的手臂,缠绕着一缕黑发,掌心压在镜中央,他贪婪着看着身体上的每一处红痕,愉悦得眉尾上抬,“朱邪执衣,你不能犯病,就算犯了,也不能让她看见,知道吗?我们都会拥有她,我们都不会再是一个人,我保证。”

    谁让朱邪一姓,只剩下他最后一个魔头呢?

    万法衰败,神佛都亡了,竟然让他一个魔活到了最后。

    “嘘。”

    他竖起手指,制止镜中狐的言语。

    你要藏好,你要用最干净雪白的皮囊迷惑世人,就像是一头搂抱着月亮的兔子,双眸清澈如水,皮毛洁净如雪,带着破碎的过往,满腔的柔弱与可怜,天真撞入我们意中人的怀中,这样她才会把我们捡起来,永远呵护与怜爱。

    人畜无害,世人皆爱。

    次年春日,放风筝的时节,绯红将狐裘给人掩好,背着他上了一座春意正浓的小雀山。

    漫山遍野皆是山花,淡紫的麦冬,粉黄的金雀花,茸茸茂密的茎被,一簇簇的野菊炸得遍地都是,谢柏翘入目就是烂漫的春光。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含章,这是王城之外的一座龙脊山,从山顶俯瞰,就能将王城景色收入眼中。

    谢柏翘亲手做的龟将军被天子放上了高空,风吹哨响,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侍女说道,“您看,圣人给您放得多高呀。”

    她流露出一抹羡慕的神色。

    病公子坐在遮阴的伞盖下,戴着宽大的兜帽,雪白的茸毛遮盖了半张脸,眼睫下投出浅浅的阴影。

    他声音平静。

    “但龟离了水,会死。”

    他的意中人是天下无双的帝王,她能喜欢的有很多,比如此时此刻的他,跟此时此刻的纸鸢。但他喜欢的,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,他像菟丝子一样,依附着大树而生,君王之爱若不长久,他就会像这纸鸢,飞得越高,摔得越痛。

    得到之后又失去,他会比死还难受。

    侍女骇异转头,却见病公子又换了另一副面容,他浅浅带笑,通透得像是玉中佛。

    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。

    绯红拽着纸鸢过来,递到谢柏翘的眼前,“你拿着线,我抱着你去放。”

    谢柏翘唇角微翘,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于是他的玉臀就被她捧在双臂间,她抱着他在山野里跑了起来,呼吸声跟心跳声都清晰响在他的身边。谢柏翘拽着线,手指被勒得发红,龟将军翱翔九天,而主人却无暇欣赏,他低下头去看绯红,却发现她的脸淹没在烈日金光之下,模糊的,看不清。

    他们是否也会渐行渐远,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?

    他心头微疼。

    谢柏翘轻声地说,“我可以放飞它吗?我想让龟将军永远快活。”

    她讶异看了他一眼,“做了那么久,不要了吗?”

    他第一次说话没有看她,而仰着颈,看向天际的纸鸢,“在天上,才是它最好的归宿。”

    绯红自然从他。

    于是这一头龟将军断了线,遥遥飞向高空,逐渐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他眸光晦涩。

    中途休息时,绯红站在帐篷之后,一手拽住谢新桃跟房日兔,视线落在她们满是动物油脂的嘴上。

    “偷吃了?”

    两女很是惶恐不安。

    偷吃点肉……会被罚俸禄吗?

    谁知道天子下一句就是,“你们在谢柏翘面前说了什么?他自从回到含章,就是一副被悲春伤秋快要死掉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房日兔小心翼翼地说,“您把他做伤了?”

    谢新桃立即反驳,“不可能,我哥他精着呢,咳,我是说,我哥他肯定有技巧保护自己。”

    房日兔瞥她这个小姐妹,“你懂什么,兴致上头,哪里管得了那么多,上次你哥膝盖都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

    天子幽幽地说,“你们这么清楚,是趴我床底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谁敢偷看圣人的床事!会被罚俸的!

    言归正传,两女又绞尽脑汁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谢公子。

    谢新桃扳着手指头说,“这一路上我也没说什么,我就给谢束心递递水,送点好吃的,我连七公主的事情都给您瞒得死死的,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!”

    她骄傲极了。

    话音未落,房日兔的脸色诡异起来。

    “完了,好像是我……给那狐狸抓住马脚了。”起因是她看到路边的一株蜀葵,长得格外与众不同,就让随从的女官描绘下来,做蜀葵衣的花样,她跟女官说,“那位的生辰快到了,虽然圣人没说什么,但属下不得替圣人分忧?”

    女官当即心领神会,“您放心,这差事定给您办好!”

    也就在这一刻,谢公子的马车正好经过,他撩开帘子,似乎想要透一透气。

    房日兔记得自己被对方扫了一眼,遍体生寒,还打了好几个喷嚏。

    她迟疑道,“他应该没听到吧?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呢!”

    而且她还压着声音!

    谢新桃自豪挺起了胸,“我哥跟耳师学过,可以听得很远,连喘息声都听得见呢!”

    房日兔: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谢你,但没必要描述得这么仔细。

    绯红找到了病美人这一段时间以来多愁善感的病症。

    原来是醋海翻了波呀!

    到了黄昏时分,谢柏翘盖好兜帽,等着天子抱他下山,却听她说,“难得来这小雀山一趟,我们就在此地过夜吧,看一看山脚下的灯火。”

    他苍白一笑,“好。”

    对他而言,千年跋涉辗转,看什么风景都已厌倦,或许再过不久,身边的人都不在了,她已经找到另一个人陪她看灯火了。

    入夜之后,山风微冷,灯火从王城一路烧到山脚,幽蓝狭长的河道隐没在黝黑的山峰棱线里。

    金雀花在风中摇曳。

    天子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,陪着她的病公子,看这连绵的火烧月夜。

    而风更急了,细细缕缕的雨线坠了下来。

    谢柏翘自嘲一笑,连看灯火,天意都要阻他吗?

    “圣人,下雨了,我们该回了——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停在一片殷红盖头中。

    “别动,给你挡雨。”

    她双眼含笑,亲手覆了下来。

    万物消失了。

    谢柏翘僵硬不已,忍不住抓起腿上的狐裘,他透过盖头的缝隙,隐约看见帝王折腰,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瞳孔发直。

    她什么意思?

    她跪他?她竟跪他?她是想要以这种方式,偿还他的自绝,然后找别人风流快活去吗?

    谢柏翘指节抓得泛白,慌得眼眶发红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还未出口,她便掀开了盖头,钻了进来,见病美人笼罩在一层红光下,泪湿着脸,唇心咬得出血,又是心疼又是好笑。

    “哥哥才离了我眼一刻,就要惨成这模样了吗?”

    他呜的一声就哭了,近乎崩溃。

    “你干什么,你要干什么,我,我不会放你走的,死也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天子低笑,“这话该我来说。盖了盖头,拜了天地,不管你是谢束心,还是朱邪执衣,又或者千千万万的妖魔鬼怪,你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相公了。这里尽是我的王土,你想逃都逃不了多远。”

    她还说,“心哥教我,世间第一王道,不跪鬼神不跪人,那以后我只跪在谢束心的腰侧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天子说这话时,挑着眉峰,样子还有点丧心病狂。

    谢束心却难以抗拒这一份炽烈,他也跪了下来,膝行向前,在盖头下碰着她的额头。

    他眼尾染着一笔最烈的朱红。

    “九千里灯火作证,这次,你绝不骗我,绝不丢我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天子吻他眉心。

    “不骗你。倒是哥哥,为我不要长生,值得?”

    要是没她的插手,这一头千年的魔,应该就在这一世修成始魔,摆脱生死的桎梏,再也不会脆得跟一张薄纸似的,走到一半就咳血。

    他成全了她的天子王道,却毁了自己的千年功业。

    千年魔没有可惜,也没有遗憾,只是浅浅回吻她双眼,笑着说——

    “盖头真红,我很喜欢。”

    刀尖舔蜜,冰上生花。

    飞蛾扑火,如此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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