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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丸呢。”庞牧说着,手上的水杯又晃出了不少水,“找不出理由的,找不出檀缨与吴孰子矛盾的。”

    此时就连韩荪也听不下去了,只捂着额头一抬手:“止声!你且止声!”

    “哼。”庞牧这便一扭头,继续喝水。

    姬增泉却听出了不对,想过之后还是问道:“看样子……檀缨还真有与吴孰子对峙的理由?”

    除庞牧外,其余人皆是一阵叹息。

    姬增泉与庞牧面面相觑,又扫了眼叹息的人,这便双掌一拍:“是有什么发生在七年之前的事,我与茄脸不知么?”

    韩荪只揉了揉额头,这便与赢璃抬手道:“你说吧。”

    赢璃也与韩荪一样,揉了揉额头,淡淡开口:

    “那还是我刚从奉天回来之后的事。

    “现在的墨学馆馆主范画时,当时还只是新晋学士,却也是最受祭酒吴孰赏识的学士。

    “或是太过偏爱,她也便毫不掩饰野心,称自己有完备的数理之学,其名为《流算》,可算流形,可推圆周,可解万世难题。

    “吴孰子大方应了此事,似是迫不得要让她这颗明星早些现世,未审便应此立论。

    “吴孰无疑是天下数理之尊,很多符号和定义也都是他确立的,如质数、素数,还有割圆术与音阶。

    “他虽然与韩师促檀缨立论的出发点不同,但结果都是逼得没有资格的人上了论道大堂。

    “至于那场立论……现在的我也不一定听得懂,我相信司业也很难完全听懂,所以很快演变为吴孰子与范画时的快谈。

    “谈至要点之时,一向偏爱范画时的吴孰子,却突然也如那日祭酒一般,动了真气。

    “那里似乎也确实驳到了范画时的软肋,外加吴孰子以气相逼,终至她破道而倒。

    “本一步之遥便可得道,甚至有望立论坐鼎的范画时,至此离宫。

    “不日之后,吴孰亦转事奉天,这对师徒也从此再无往来。

    “但从现在的情况看,范画时还没放下这件事,吴孰子,也并不打算放下范画时。”

    赢璃话罢,毋映真抚杯沉叹道:“说白了,范画时与檀缨之间,或许只差换一位祭酒,韩师向檀缨施压只是考验心性罢了,并无碎人道心之意。”

    “此言差矣。”韩荪道,“若为真的道,是不会碎的,范画时的立论必有其悖谬所在。至于吴孰子一举击溃范画时,究竟是在卫天道,卫墨道还是卫己道,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,我大概听明白了。”庞牧最后落杯,收官总结道:

    “如此说来,檀缨确是有很小很小的可能,真的与吴孰子产生矛盾。

    “可首先,他要在这两天的时间内与范画时结为深交。

    “其次,他要认可范画时《流算》。

    “再次,他要急火上头,为了自己信奉的道,与确立今日数理之道的尊者吴孰子相论。

    “你看看,这么些前提条件……

    “考虑到檀缨的作风……”

    “倒也……倒也不是很难满足的样子……”

    众人还没来得及骂庞牧,便见白丕独自急奔而来,踏入论堂后,生无可恋僵僵一坐:“檀缨已请谈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在庞牧的铺垫下,这个结局,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。

    几人对视过后,唯有苦笑,庞牧更是隔空举杯,长长一叹:“非为画时,为道啊。”

    然而在这叹息中,韩荪却独自晃着杯子,突然享受起这个情境,嬉笑着问道:

    “诸位,若逢唯、墨争锋。

    “尔等随谁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墨学馆。

    院门已闭。

    大堂之内,威压满堂。

    以题板为主台,吴孰子和檀缨、范画时,分列左右。

    范伢居中主持。

    稍后一些,是奉天王畿随吴孰子前来的诸多墨者与学博,约有十二三人,内中不知几人得道。

    再外围,才是咸京墨馆的墨者,和正好在这里的访客。

    秦地墨家虽盛,但也只是分馆,听凭王畿总馆与巨子的领导。

    此外,秦地的墨者所擅长的,多是工程方向的事务,数理与权政皆远逊于王畿总馆,说白了就是一群设计干活的工程师,并无科学家或政治家。

    故此时难免自矮一头,虽都心向馆主范画时,却也只能坐在外围。

    女书佐与朱奇,此时也正靠在一起。

    书佐紧张地掐着朱奇的胳膊,朱奇则还沉浸在刚刚学鬼爆气的画面感中。

    书佐的手越掐越紧,一遍又一遍说道:“他……竟是檀子……竟如此年轻……如此俊气……我不信……我不信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信……”朱奇挺着大红眼睛点头道,“这明明是学鬼才对。”

    “管他什么鬼……至少……馆主敢正视这件事了。”书佐呆看着范画时点头道,“是过去还是算了,那道到底是真的道还是谬的道,快给馆主一个结局吧,她一定很煎熬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馆主很舒适啊。”朱奇远远打量着范画时道,“馆主以前的静是装出来的,现在的静才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你都看得出来?”

    “哼,我每天观察馆主三个时辰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么,你不去西境谁去西境。”

    “啊啊,他们商量完了……先别说了。”

    顺着朱奇的话,范伢也就此起身,行至题板前,与众人朗然道。

    “吴孰子与檀缨都认为,此谈事关数理基源,理应开诚布公。

    “故,开谈前,先叙此题,以定基调。”

    范伢话罢,便照着题板说道:

    “此题,有一前提,再是三问。

    “前提为:无问常理,只看数理。

    “一问:一尺之棰,日取其半,万世终焉,其可存乎?

    “二问:狡兔追龟,兔近一分,龟进一毫,其能达乎?

    “三问:离弦之矢,每瞬逾前,距瞬求商,其有速乎?”

    众人听过此三问,脑中的思索确也如书佐所言,这似乎根本就不是数理问题,简单到觉得自己根本没看懂题。

    似也正是为了这个困惑,范画时才加上了“无问世间常理,只看数理之道”这层假设。

    若以常理直觉解之,这三问当真随便拎个小孩,一眼也便解了。

    唯有执拗于纯粹的数学,才能看出端倪。

    其中,第一问出自《庄子》。

    庄子的原话是:一尺之棰,日取其半,万世不竭。

    他认为,随便找根棍子,每天削它一半,永远也削不完。

    显然,在庄子的理解中,物质与时空是无限可分的,这根本不是个问题。

    但对范画时所在的数学世界来说,这是个非常大的问题。

    无限无限长的时间过后,这根无限无限短的棍子,到底是还存在,还是不存在?

    第二问,狡兔追龟,兔子虽然在接近,但乌龟也在前行。

    兔子每达到乌龟前一瞬所在的位置,乌龟便已在下一瞬的位置了。

    如此一瞬一瞬又一瞬,这个过程便也化为了无限瞬。

    如此算来,兔子若能追到乌龟,那无限便是可达的,无限便也不是无限了。

    可若认定那无限不可达,兔子明明又比乌龟快,它若永远无法追上乌龟,那数学又还有什么意义呢?

    当然,这对常人来说不是问题,兔子一定是能追到乌龟的。

    只有在“无问世间常理,只看数理之道”的前提下,对范画时与吴孰子这样的人而言,才算是个问题。

    最后一问,离弦之矢。

    弓箭行进时,以它瞬间所移动的距离,除以它瞬间所度过的时间,能否得出它在这一瞬间的速度?

    这一次,范画时没再问最小的最小,到底是多少。

    而是问最小与最小之商,是否存在。

    结合前两问,她同时也在问:0/0是否存在。

    对很多人来说,这样的三道问题,根本不是问题,是个根本不值得去思考的问题,是个思考了也没有结果的问题。

    但对范画时来说,此便是她的天问了。

    而对檀缨来说,此也应为天问。

    与韩荪的“绕日而行,谁人驱之”不同。

    这是只属于极少数人的天问。

    却是终将影响所有人的天问。

    范伢沉静片刻,似是在留给听众足够时间思考后,方才念出了檀缨的答案:

    “檀缨解之如下:

    “此三问,实为一问——无穷小是否为0?

    “答:其非0,且尚无名状。

    “便如天道,其存,却不可尽知。

    “但这并不影响我等求学立说。

    “没人知道天道在哪里,终点在哪里,但我们不是一直在前进么?

    “碰到一块踢不开的石头,我们就要死在那里么?

    “不必的,我们只需要尽可能地描述这块石头的形状,让后人不被绊倒,并尽可能地利用它就是了。

    “至于无穷小,它虽不可理喻,我们却可以定义它的极限为0,并以此融入计算,想必你早已发现那结果是多么的美妙了。

    “就让我们暂且拿起这块石头,而不去管它是怎么来的吧。

    “至于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形状,到底何为‘极限’。

    “我愿用一生的时间,与你共同定义。

    “……咳……就到这里了。”

    范伢说到最后,只猛咳着怒瞪檀缨。

    逆徒!!你这也算是解答?

    狗屁不通!

    尤其这这最后一句,你给她爷爷我说清楚什么意思!

    不止是范伢,馆里墨客们听得也是同仇敌忾。

    馆主的问题,好歹还有些问题的样子。

    你这解答,这他娘的根本就是情书了!

    这有半点数理的影子么?!

    然而出乎预料的是。

    范画时听闻此答,竟缓缓睁大了双眼,微张着嘴,似是听到了什么醍醐灌顶的事情。

    旁人并不可知,对她而言,这个问题原来早已不是数理问题。

    “绕过去?”她痴痴问道,“可以这样的么?”

    “绕过去。”檀缨颔首答道,“只能这样的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所说的‘极限’呢?它可以被数理定义么?”

    “可以的,一定可以的,你画的那些曲线就可以定义。”

    “它叫流线。”范画时双目一红,双手捂向面颊:“那是我撕烂的《流算》……”

    “无碍了。”檀缨柔声笑道,“我已经拼回来了,你也快捡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笑过之后,他又痴了。

    它原来叫流算。

    比我想象中的那个名为“微积分”的称谓要美得多。

    好了,再没有什么微积分了。

    这辈子我说什么都只认流算。

    另一侧,范画时也闭目点头,再不做声,

    她似也在遵从檀缨的话,将那一缕缕散乱的《流算》拾回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此端坐之间,范伢却是一怔。

    “道……在回来……还可以回来的?”范伢瞠目惊道,“悖谬已解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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