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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高元骁所说的话让定王有些意外。

    他先是简略说了此次剿匪经过,继而话锋一转,“……末将奉命协助殿下剿匪,临行前皇上也曾特意叮嘱,务必将匪类剿清,不留后患。而此次常刺史前来,将眉岭的事接过去,想必是有人进了谗言,欲迫殿下从速离开凤翔,不再深究残匪。末将曾听过几则有关眉岭的传闻,而今匪寨虽然空了,人却都还在,恐怕其中藏有内情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呢?”

    “末将以为,既然有人存心掩盖,这内情必定干系不小。殿下应设法继续追查此事。”

    定王觑他一眼,面上水波不兴,“本王也有意深查,奈何圣意裁夺,总不好——抗旨吧?”

    “抗旨”二字格外清晰的落入耳中,定王面上似笑非笑,叫高元骁眉心一跳,旋即升起浓浓的疑惑。他是凭着前世的经历,才能知晓眉岭深藏的猫腻,而看定王的反应,他似乎早已知道此事?

    难道他已凭蛛丝马迹,推测出隐情?

    高元骁还记得前世定王登基后的杀伐决断,此时对上那双眼睛,却是不敢逼视,只抱拳道:“殿下奉旨剿匪,又岂能抗旨?此次北庭之行,来回至少四十余天,若殿下有意追查,末将回京后必当劝谏皇上。没有小人蒙蔽,皇上自然会另有裁决,届时殿下奉旨行事,名正言顺。”

    定王审视着他,没有则声。

    在京城时他便知道,皇上派高元骁做这都督府的司马,不止是为襄助,也是藏了观察他言行之意。毕竟高相是皇上倚重的大臣,这两年又与太子来往渐深,皇上一向偏袒太子,会选高元骁来牵制,实属常事。

    况高元骁方才也说了,皇上临行前“特意叮嘱”过他,所叮嘱的必定不止剿匪。

    只是他坦诚此事,其意倒耐人寻味。

    半年相处,定王对于高元骁品性能力也有所了解,若能得他助力,何乐而不为?然而仅凭这点就贸然信重……他稍稍侧身,看着高元骁,语意含混,“剿清匪类,于国于民都是好事。你能有此见识,也是百姓之福。”

    高元骁心下洞然,当即道:“那就请殿下静候佳音。”

    话既已说完,定王便抬步往外走,忽然又想起什么,“你是专程来找陶将军辞行?”

    高元骁一笑,“末将与陶侍卫不打不相识,欣赏她身手志气,认她是个好友,故来辞行。”

    堂堂司马来找名不见经传的侍卫辞行,还认她是好友?定王脚步不停,面无表情——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金匮距凤翔约四五百里,骑马跑上大半天就能抵达。

    定王、陶靖和阿殷都是马术娴熟之人,出了凤翔一路疾驰,途中在道旁小酒店垫垫肚子,申时二刻左右,便已到了金匮折冲府的营中。

    陶靖率先开路,定王一袭青金色披风在身,头上玉冠束发,虽不曾戴彰显王爷身份的佩饰,然那般神武英气就连陶靖都要持以恭敬之态,自然非等闲之辈。副都尉蔡清迎出来,见到陶靖时面露欣喜,抱拳作礼,旋即看向定王,亦含有恭敬之意。

    “这位是定王殿下。”陶靖介绍。

    蔡清忙屈一膝跪地抱拳,“末将蔡清,拜见定王殿下!”上回定王征缴狼胥山的刘挞时,曾来金匮府调骑兵,只是彼时蔡清恰巧不在,过后引以为憾。此时当面见到,三十余岁的男子,目中全是景仰——

    定王虽有杀神之名,然而在军伍之中,但凡有些志气的男儿,无不佩服他引兵夺回北庭五城的神勇。况西洲匪患拖延日久,虽数次征缴,然被人打岔作祟,事败后又将原因推在士兵庸碌,武将们大多憋屈愤懑。而今定王将刘挞、周纲、周冲等人尽数活捉,其余小股流匪也都四散消匿,无异于劲风吹过扫清乾坤,令人精神振奋,愈发敬佩。

    蔡清在营中全副铠甲护体,如此跪地行礼,姿态愈见断然凝重。

    定王对军旅之人总多几分敬佩,便伸手扶起。

    蔡清扫向他身后身着劲装的少女,微讶之下,就听陶靖道:“这便是犬女,阿殷。”

    此时的阿殷也正看着蔡清,那位身着铠甲意气风发,不过与陶靖几个眼神交换,却能叫人感受到两人的信任与默契。前世陶靖战死,蔡清带他衣冠交给临阳郡主,又将半枚梳篦托付给阿殷,那场景深深印刻在阿殷的脑海,半点都不曾褪色。

    而今两位迎风而立,魁梧挺拔,阿殷心中竟自涌出悲喜交加的情绪,上前半步抱拳道:“蔡将军!”

    蔡清知道阿殷是定王身边侍卫,看她挺立在尊贵英武的男子身后,不由赞道:“果真虎父无犬女,阿殷英姿飒爽,不输儿郎!”

    此时军士们还在校场训练,趁着天色尚早,陶靖带定王和阿殷过去检看。

    深秋天寒,因金匮府今年要进京上番,这几月便训练得愈发严格。从清晨到傍晚,阵法、搏击、刀枪、队列、马术……骑兵训练的课目比步兵繁多,每日安排得满满当当,比平常更加苦累。

    秋风瑟瑟吹过,校场上的士兵分作数队训练,整齐的呼喝响彻原野。

    远处开阔的草地上,战马嘶声此起彼伏,远望过去,叶落草枯,苍白单调的天地间只有健马雄姿往来,黑的油亮,红的灼目。

    阿殷从不曾见过骑兵操练的场景,只在剿匪时看过骑兵的神姿,此时身处校场,胸中竟自升腾出豪气。那种疏阔明朗,是京城繁华胭脂、绫罗珠翠中绝难寻到的。

    看罢操练已是傍晚,阿殷一路疾驰颠簸,用过晚饭后便自去歇息。

    次日清晨起来,却是个极好的晴天。

    一大早骑兵便列队训练,纵然晨风凛冽,校场上却热火朝天。定王用罢早饭,翻身上了马背,看向阿殷,“走,去那边山头。”俊朗的眉目舒展,没了平常的冷肃态度,他极目望向远处,睇向阿殷的眼神如同邀请。

    阿殷身为侍卫,自然要尽职尽责,纵马跟在他的身后,驰出军营。

    这一带地势开阔,又有远处操练的士兵呼喝入耳,愈发增了豪气。两人纵马疾驰,冷风掠过肌肤,叫人精神愈振,到得稍高的山头处驻马,但见校场上乌压压的士兵队列分明,整齐威武,而远处一队十来人的骑兵飞驰而过,在晨光下留了道神骏背影。

    “崔忱以前也曾担任骑兵校尉。”定王手握缰绳,感叹。

    阿殷侧头看他,玉冠束起的乌黑头发披散在肩上,此时在晨风里向后微扬。他的侧脸轮廓分明,从她的角度看过去,愈见眉目英挺,只不辨神情。她手指微缩,壮着胆子道:“卑职也曾听过崔将军的威名,是京城中难得的少年英才。”

    是啊,当年的崔忱直率爽利,即便是风姿卓然的常荀,也盖不住他的风头。

    他训练出来的那队骑兵,如今都已在北庭身负重任,在隋家麾下,守关建功。

    定王看向阿殷,冷峭的秋风里,她的鼻头微微发红,然而眼眸却是清亮的。青金色的披风在风中微摆,玉簪将头发束得干净利落,整张脸沐浴在晨光里,泛着柔润的色泽。呼出的气息遇寒而凝,散成极淡的薄雾。

    若是寻常女儿家,此时必定呵手哈气,深藏在温暖的斗篷里,她却还只是穿着侍卫衣衫,陪他临风受寒。

    定王不知为何腾起愧疚,解下背上披风递给她。

    阿殷诧异,劝道:“殿下,这里风寒……”她的话语未落,定王却抖开披风,手臂伸来擦过他的肩头,背后便忽然多了道沉厚,隔开冷冽的寒风。

    阿殷受之若惊,忙去解那披风,“殿下,使不得。”

    定王却不容她反抗,按住她的手,侧头道:“安心穿着就是。”他向来身子强健,即便在寒风中执缰立了良久,掌心却还是温热。而她到底是个姑娘,寒风中手背发凉,被他按在指下,冰凉而柔滑。

    阿殷一时怔住了,手背上的温热像是成了滚烫的炭火。

    他的指腹稳重有力,将她的手按在锁骨处,片刻后才发觉失礼,便状若无事的挪开,道:“叫你做侍卫,不是为了受苦。”目光投向校场,心思却还在右手上,方才的触感牢牢印在心里——柔弱无骨却又滑腻冰凉,他在那一瞬,甚至想将其裹在掌中,渡以温暖。

    他这只手握过冰冷的剑,执过坚硬的铁枪,砍下过硬骨头的敌人,拍过征杀后袍泽染血疲累的肩。这是头一回,落在冰凉柔滑的女子手上,心生眷恋不肯放开。

    面无表情之下是翻滚的心绪,他蓦然洞察了那些断续梦境下深藏着的心思。

    二十年来的心无波澜,终究是被她漾出涟漪。

    “回营吧。”他拨转马头,瞧见远处立着的一排箭靶时,却又问阿殷,“会射箭吗?”

    “会一点。”阿殷如实回答——陶靖纵然弓马娴熟,教她自幼习武,也指点过射箭的技巧,然而临阳郡主府毕竟是文秀雅致之地,往常没地方练习,箭术便没什么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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