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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冷声道:“战国七皇子狄飒带着禁卫军,庆城军及其亲卫,一共上千人闯入苍岭,乱箭射死我父和原锋明军军师白鸣徽,剑杀我娘亲和正值花季的姐姐。后又将爹爹的残破之躯运往庆城暴尸,企图诱出我这个落网之鱼。当年之事,虽是战国有意隐瞒,然却有风声传出,爹爹旧部听闻消息,悲愤满腔,欲找英帝理论,却被朝廷以哗变为名镇压,死伤者无数。”
她说罢,目光缓缓,扫过大殿,扬声讥讽道:“这,便是当今的战英帝!”
她站在大殿之上,形容沉稳,面色沉静。曳地的红色宫装,勾勒出高挑的轮廓。墨发尽数垂在身后,略显凌乱,混着身上糟糕的装束,她此刻的样子是万分狼狈,万分不雅的,然而那盈盈而立的身影却带着几丝傲然和清隽,从容和洒脱。
从高台上,恰能看到她挺直的背脊,她忽而转身,指控般盯向狄飒,目光并不尖锐,却隐含控诉。
她的话语一直平静,自始自终几乎用了一个声调,似是在轻轻的讲述别人的故事。甚至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曾说,简单的不带任何渲染。
然而,殿中没有一人会怀疑她所说之话。
因为从女子平静的身上散发出的压抑,从她平静话语中蕴藏着的万般感情,那碎了心和着血吞下的苦痛,似乎都在这平静的话语中传了出来。
更何况,若非命运多舛,谁家的女子会易装改面,上战场,入庙堂。这惊世骇俗之举,总是要有个缘由的吧。
似是回应众人的感叹,罄冉清冷的话语再次响起。
“我云罄冉当年便发誓,定要让苍岭中的血屠暴晒在这朗朗乾坤之下,终有一日我要为亲人报仇,方得快慰。我习武修身十一年,然而长大后才知,以我一届女子,又怎能与一国为敌?!怎能和高高在上的帝王为敌?!可我实在看不过去,看不过去战国以强国之姿,屡屡对旌国用兵,使得战火不断,边境百姓苦不堪言。所以我女扮男装,不惜犯下欺君之罪,入军营,登庙堂。我云罄冉只求为百姓们做点事,能让这世上少一分战乱,能让发生在我身上的惨剧少一桩。这一年多来,我从不曾以个人仇恨去挑动旌国与战国的矛盾,却不想今日,战国之人竟还是不放过我,竟将我逼至此地!在战国我因是云艺之女而遭到追杀,我避祸至旌国,然他们竟连旌国也让我呆不下去。难道这天大地大,忠善之人竟没有立足之地吗?”
罄冉这般言辞,再不似先前平静,她愤怒地嘶喊着,身体微微颤抖,声泪俱下,花容失色。
她说罢,缓缓走向战国一名年纪显大的老者面前,睫毛轻颤,落下晶莹泪珠,哽咽一声,才轻声道。
“杨伯伯,我三岁时见过您,您老还抱过我呢。今日相见,冉冉一直欺瞒,未曾与您见礼,您老莫怪。”
她说着盈盈一拜,却羞煞了那老者,只见他低下脖子,连连摇头。
穆江望了眼战国的几位大臣,再看看台上早已僵立的狄飒,看向罄冉的眸中满是感叹。
此女子之奇,亘古未有!
他原以为当她被揭开了女子身份,她会惊慌失措,会择路而逃。到时候若是再挑明她乃战国人,那么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。
女扮男装亵渎朝堂,抛头露面有伤风化,再加上一条认敌作父,那么纵使她云罄冉再能耐,也必将受尽天下人的唾骂。
旌帝便是再惜才,也不会用这样的人。何况到时候旌国朝堂定然是万众一心,排挤此女。
然而却不想,她竟冷静之厮,在他无警觉时便狠狠的回了一击。
云艺虽身死多年,但是其威名在战国朝堂却依旧,英雄会永远被人们铭记在心。
此刻将其女逼至如此地步,战国诸臣已是无颜以对,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。
现下她越是示弱便越能引起众怒,她越是知礼便越是显出战国之狭隘。
今日她的话不出一个时辰,定然会在市井传开,然后会已可怕的速度传向四国。陛下怕是再难逃掉杀害忠良,昏庸残忍,暴虐无淫之名了。
偏偏殿下此刻已被此女左右太深,根本没有心思应付此刻情景,一切都成定局,再无力回天了。
穆江想着,不由叹息一声,闭目摇头。
却在此时罄冉忽而转身,再次盯向狄飒,冷声道:“狄飒,我云罄冉虽一介女子,然亦是武将之后,还有几分傲骨。今日之辱,云罄冉来日定双倍奉还!”
她的话犹若清雷在耳边一声声回荡,她清冷的目光直逼向他,仿似带着万千冰凌,刀割一般划在身上,痛在心上。狄飒只觉浑身冰冷,无法喘息,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晃动了下。
接着他稍事闭目,缓缓步下台阶,停与罄冉三步外。他望着她,望着她清冷绝美的面容,望着她因恨意而冰冷晶亮的双眸,望着她睫毛上尚且沾染的几滴水色,望着她决然紧咬的樱红唇瓣。
接着,在众目睽睽下,他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。双手大张撑在身侧,深深地扣了一个头,隐约间是最虔诚的歉意和愧疚。
罄冉想过万千他会有的他该有的反应,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突然如此。她顿时惊在原地,脑中纷乱一片,弄不清心头滋味。
狄飒一拜过后,站起身来,却再不看罄冉一眼,亦不再看殿中任何人,绕过她,一言不发,大步而去。
穆江大惊,忙跟着起身,兀自惊愕的战国臣子也忙示意台上侍女扶了燕云公主,一行人匆匆退出了大殿。
迈下殿前两阶玉阶,穆江忍不住回头去看,女子消薄的身影依旧僵立在那里。
她此刻在想什么?
殿下方才一举虽发自内心,但却不无坏处。毕竟英帝恶名已成定局,王爷亦会受到牵连,如此一拜,倒是可以让王爷和英帝划清界线了,世人谈及不会说砮王当年残害忠良,而只会说砮王年幼听信父亲做了错事,如今他知错能改,是真男儿。
怕是殿下此刻万没料到自己率性的举动,竟会有这样的效果,倒在不经意间解了今日之困。只是在那女子看来,怕已将他此举归为解困之法了。
然而虽在天下人心中解了困,但却在英帝心中挽了结,当皇上听闻儿子的这一拜,却不知会气成怎样?
穆江摇头一叹,转身渐渐而去。
见战国人远去,蔺琦墨望着罄冉僵立的身影,眼中盛满了疼惜。他缓步走下台阶,却不想脚步声惊醒了罄冉。
她茫然抬头,呆呆地望着他一步步走近。接着她忽而清醒过来,上前一步,对着高台上的凤瑛施礼,歉然道。
“扰了陛下的国宴,是我之过,还望陛下见谅。”
凤瑛忙笑着摇头,迈步飞快下了台阶,亦走向罄冉,望着她的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关心和温柔,他轻声启口,道:“冉……云姑娘,你千万不要这么说。今日之事,是朕疏忽了,朕心中歉疚。朕已吩咐让宫娥准备好了衣物,还请姑娘到紫云阁暂歇。”
罄冉却欠身一笑,拒绝道:“我累了,想早些回别管休息,谢谢陛下好意。失礼了,易……我改日定前来谢罪。”
她说罢也懒得再看凤瑛,转身便走,蔺琦墨和燕奚敏紧跟其上。
凤瑛定定地望着那抹越来越模糊的红色身影,心中再无平静,她此番姿态和那日马车中面拂轻纱的女子相重合,他早便觉那日在棉江城接到的公主有些不符传言中燕奚敏的性子,却原来……
想着那日在马车中罄冉以三个题目为由聪慧地阻了他去揭那面纱,还成功地令他消了疑心,凤瑛不觉轻轻勾起了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