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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     练竹怔了怔。

    管平波又道:“从来谁赚钱谁当家,没听过吃闲饭的能骑在赚钱的头上作威作福。以我的话说,那叫软饭硬吃。你一巴掌扇过去就完了。今次,虽是妈妈出手收拾了,妯娌里哪个又听不见风声呢?我是个直性子,想不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,只晓得一力降十会。我若是姐姐,就盯着兄弟。亲娘闹一回,我就把兄弟打一回。闹十回,我就打十回。我不怕手疼,只看亲娘的心疼不疼。”

    练竹:“……”

    管平波又不说话了,两个老大干仗,自然是小弟送死。就似肖金桃扇练家,毁的便是莲表妹终身。莲表妹无辜么?可练竹又不无辜了么?打仗没有不死人的,同理,斗争没有不炮灰的。故,她不能做随时被“大局”牺牲的小弟,她得有力量。即使如今暂居小弟之位,至少要加大自己的筹码,不落个被人一句话处置的下场。莲表妹可是连喊冤的机会都无。

    半日,练竹叹了句:“都是我做的孽,珊瑚拿两对银镯子去妈妈处,只说与表妹添妆吧。”

    珊瑚道:“我劝婶婶别管此事,这不是我们二房的首尾,实是算计了窦家。凭我们窦家哪个叔叔哥哥要讨小,也轮得到外人插嘴?举荐两个便罢了,没见过硬来的。婶婶又不是不贤惠,我不怕当着管婶婶说,我们婶婶待人,再没话说的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冷笑道:“没有风刀霜剑严相逼,你婶婶八百辈子都不想这般贤惠。”

    练竹才收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。

    管平波又道:“我没什么好说的,我阿爷一蹬腿死了,我被伯父卖与了姐姐。我的话也放在这儿,我要自己能做主,我嫁不得好男人不成?非要上赶着做小?我能写会算,能征善战,比哪个差了?若不是我阿爷死的突然,我一点防备都没有,固然在乡间不得展长才,但只要我能爬到了城里,不说别家,窦家要我这般伙计不要?”管平波最腻歪后院叽叽歪歪争宠,她一直不喜欢珊瑚,不是珊瑚不好不聪慧,而是两个人从来不在一条道上。你护住我赞一声忠义,拿着我来做牌坊,做梦!老娘是那般好惹的么?

    珊瑚果然被哽的半死。

    练竹擦了擦泪,道:“我比你总还强些。生不出儿子,是我的命,怨不得旁人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接着沉默。练竹无所出,她唯一的方法,就是留子去母。当初胡三娘生了儿子,把儿子抢了,把胡三娘卖了,天经地义。然而胡三娘现在是招人烦,可再招人烦也罪不至死。练竹果真那般行事,胡三娘又如何?活该被人抢了挣命生下的儿子么?

    望着窦家正房的雕梁画栋,管平波不由想起窦宏朗的那句话——路只有那几条,给了你,旁人吃什么?窦家二房儿子只有一个,归了胡三娘,练竹步步惊心;归了练竹,胡三娘不过是另一个莲表妹罢了。她的前世也是个五讲四美好青年,作为军人,为了旁人去死的事都干了,何止是同情心泛滥?可是到了此时,活下去是那般艰难,她一点多余的心力都没有了,更逞论同情心。

    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,不能以为嫁入了窦家衣食无忧,此生就无虞了。即便能保自己,那练竹呢?那胡三娘呢?那莲表妹呢?乃至珊瑚贝壳雪雁等等。她们走到今日是自愿么?就似她方才那番话,自己若能做主,又有几个人愿意奴颜婢膝的活着?

    前世总有人在网络上大骂体制问题,那是他们根本没见过什么叫体制逼人作恶。肖金桃干净利落的毁莲表妹一生,恶么?可窦家若不恶,她嫁进来的第一日,就已叫人屠尽了满门。

    管平波捋着心中计划,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茶盏。别着急,至年底必有第一笔资金,到那时候……

    管平波垂下脸,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,唯有枪杆子里能出政权。她才十五岁,且看世间风起云涌,权柄落于何方!

    管平波前世听过一句话——钱找钱容易,人找钱艰难。她很小的时候,就想了许多法子发家致富,皆毁于一旦。此回不过弄了个缝纫机,借助窦家的平台,自然而然的就开办起来。四台缝纫机,四个好手艺的师傅,一个账房,一个跑堂,一间铺子,生意好的是那么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十月份裁缝铺的分红有二两多,分给练竹的亦有二两。因前次练竹公然说她的那一份不要,故直接送到了管平波手中。

    管平波拿了戥子称了重,一丝不苟的分出了二两,用手帕包了,往正屋去。练竹白日里闲来无事,不是看书,便是抄经供于佛前,以期佛主保佑她怀孕生子。见管平波进门,练竹放下手中的书卷道:“今日奇了,你没去外头野呐?”

    “我倒想去,可惜山上的猕猴桃已过季,再去山上便没趣味了。”管平波随口闲话了一句后,又道,“阿爷着人送了铺子里的银钱,我把姐姐的一份子称出来了。那戥子我用的还不熟,倘或称错了,姐姐告诉我一声。”

    练竹自然不是是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人物,只当时练奶奶在场,若被她搬了去,还不如给管平波,省的公婆心里怨她搬夫家补娘家。偏偏当时话说的那样满,已装了大方,如何还好意思肖想?若管平波是个懦弱的也罢了,一大笔钱财面前,正妻范摆便摆了。可她既十分不好惹,少不得一直大方到底。

    此时管平波把钱送来,练竹心里想要,却还是笑着推拒道:“常言道,无功不受禄,缝纫机都是你的功劳,我怎能白占了一份子?”

    管平波笑道:“不瞒姐姐说,我乃独生女儿,从小便盼着有个姐姐疼我。我们相处的日子虽短,我却一直拿姐姐当亲姐姐看。既是姐妹,又何须分彼此?姐姐若十分过意不去,全当替我收着,日后我短了钱,再来问姐姐讨。姐姐一直疼我,我是知道的。便是没有这份子,我短了什么,姐姐从没小气过。我这么大个人了,又懒得管那些衣裳首饰,日后少不得姐姐操持。你先别不要,我还怕你将来一算账,哎哟,亏本了,再不理我了呢。”

    此话说的漂亮,练竹走来捏着管平波的脸道:“快把银子拿出来我瞧瞧,到底有多少,招的你说这么一大车好话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把帕子扔到桌上,贝壳先拍手笑道:“果然是婶婶亏了,这里够二两么?婶婶还不打杀了她个奸贼!”

    练竹果又伸了另一只手,捏着管平波的脸颊往外拉:“怪道巴巴送钱过来,原来打着‘抛砖引玉’的主意,看我今日不收拾了你个小狐狸!”

    姐妹两个笑闹做一团,好半晌练竹才把人放了。管平波才腾出空来道:“阿爷使来的人说,头三五个月都是折本,赚来的利钱得填了先前的窟窿,才好说分钱。这五两多银子实是盘账下剩的零头,拿来与我们买果子吃。下月未必有,但到了年下,买衣裳的人多,一准就有了。”

    练竹听说,便道:“二两银子倒好打一对银镯,两根簪子了。你把你的那钱也拿来,我再添上点,替你打套头面,好见客带的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赶紧回房拿了银子,与方才的并在一处,催促的珊瑚出去打头面。

    练竹奇道:“你素来不爱这些,今日怎么转了性子了?”

    珊瑚啐了一口,笑道:“五两银子够打头面首饰的?铺子里喊一声银子不够使,还不得婶婶填上。狐狸婶婶正赚你银子,你还做梦呢!”

    管平波恼了:“闭嘴!就你话多!”

    练竹笑个不住,催着珊瑚道:“还不快去?你揭了她的短,仔细她揍你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就跳出来,摆开架势,装作要打珊瑚。

    珊瑚怪叫一声,一阵风的跑出去了。

    练竹又笑道:“告诉你个巧。年下的时候家里要裁新衣,这个不消你操心。但哪日老倌在家,你就趁着过年,缠着他给你打一套金的,除夕夜里吃团圆饭带着才好看。不然人人都有金的,独你没有,倒叫人笑话老倌不顾家。你才来,这些东西都不多。日后我带手替你添些,你自己也问老倌要些,别一日日的只知道憨玩。他手松,你不问他要,他也便宜了别个。他既讨了你进门,这些都是该的,你不用不好意思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心道:这位练竹姐姐太懂规矩!得了银子,立刻返回扣。要知到手的银子给了旁人,总是不高兴的。对方稍微露出一点子,显的自己没白费心,丢了银钱,至少赚了人情,心里好受些。有来有往,初一十五轮流坐庄,方能长久。

    管平波心中另有志向,不把小钱放在眼里是真;拍上司马屁亦是真。两个各有私心的人,彼此都暗赞了对方一个好,妻妾嬉笑携手,当真是男人们心中的美梦,却终只有万般算计下才得实现。

    此事一出,窦家上下都侧目。有说管平波讲义气的,也有说她憨傻的。管平波听在耳里,不过一笑。从来大奸若忠,自古成大事者,哪个不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四角俱全?傻子不好么?便是怀疑她藏奸,终究是挑不出错,疑虑都不能说出口,否则便是中伤诽谤了。

    张明蕙与贺兰槐得知练竹平白无故的有钱分,难免肚里泛酸。明知道是婆婆肖金桃寻机会补贴二房,却不好说的。首先,那缝纫机是二房的管平波自家想的,要怪只好怪自家没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小老婆。其次钱也不多,便是将来起来了,一月几十两。说少不算少,可裁好几套衣裳了。说多却又算不上,以窦家家底,计较了倒显得自己小气。这数目就好似一口气卡在胸口,上不去下不来,引人羡慕又发作不得。至多能在肖金桃偏心眼上做文章,然则一个是后娘,一个是嫡母,人家不偏着自家儿子,鬼都不信。此时偏心一回,真是嚼舌都没机会。酝酿了两日,只得把气生生咽了不提。

    却说水边到了冬日比别处都冷,尤其是苍梧郡这等地界,湿漉漉的,寒气似渗到骨头缝里。窦家住在岛上,夏日舒服,冬日就有些难熬了。窦向东在城中亦有宅子,只场院颇小,不如岛上自在。才置了宅子那几年,冬日里还兴头的去住住,后来发现并不差那几个买炭钱,便懒的搬了。

    各屋里都点起了炭盆,此时贴身伺候的好便体现出来了,跟着主家在屋里伺候,比在外头挨冻的强。然而下人终究是伺候人的,雪雁在冷天里洗衣裳,手便生了冻疮,得空了就拿火烤热萝卜烫上一烫,权当治疗,究竟效果如何,又没个定论,只说比不烫强些。哪知今年尤其的冷,先前还只是肿,次后竟渐渐溃烂。管平波手头尚算宽裕,赶紧使人买了些柴炭来家,令雪雁在堂屋里点着火盆洗衣裳。

    雪雁哪里肯,反说管平波:“你真是个不当家花花的,大白日里点那么大炭火,一日得费多少炭去。一冬三个月,我看你有多少月钱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笑道:“一斤炭才五个铜板,我一月的月钱能买二百斤呢。”

    雪雁倒吸一口凉气:“今冬的炭这般贵了?”

    管平波问道:“平日多少?”

    雪雁道:“你不是外头来的么?你倒问我炭火多少钱?”

    管平波道:“我家就没烧过炭,夏日里烧柴剩下的火籽攒着,到冬天夜里烧一点御寒,也只舍得在最冷的时候用。提起这个,我又想起我那榆木脑袋的亲爹。小时候他带着我睡,两个人凑一处还算暖和。到我十二岁上,他死活说我大了,要分床睡。我家又没棉被,被子里全是麻絮,冷的我直哆嗦。他更不好受,被子给了我,自己穿着旧棉袄,裹了两床夏被便睡了。待他没了后,我常想着,到底是原先太苦,做下的病,才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。”

    雪雁道:“可惜了,倘或还在,今冬可享福了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摆手道:“他是读书人,饿死都不让我做妾的。我的模样在乡间算个尖尖,刘家地主看上我,他一口就回了。不为了此事,也不跟我奶奶结那么大仇。”

    雪雁低声道:“婶婶的品格儿,做妾是委屈了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不以为意:“做什么不是委屈,总比你做丫头强吧?当日我在家,手脚也没一日好的。你听我的,炭盆点起来,上面坐一盆水。待水烧热了,你用热水洗衣裳,又干净又不冷。待你洗到一半,第二盆水也热了,往盆里兑上。一边洗一边烧水,没三日你冻疮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雪雁没好气的道:“幸而你不当家,不然一年到头赚的钱,还不够你给上下烧热水洗衣裳的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嗤笑:“我若当家,还用你这样搬个盆洗衣裳的笨办法?”

    雪雁眼睛一亮:“好婶婶!你是不是有法子?”

    管平波:“……”额……说漏嘴了!

    雪雁立刻抓着管平波的手道:“你有法子是不是?就似那缝纫机一般,刺啦~一下,比我们快了十倍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道:“你又知道我有了。”

    雪雁道:“好婶婶,你若有法子,赏我吧。我妈在浆洗处,年年冻的骨头发颤,已是病了一场。我妹妹还小,若她有个不好,我妹妹可怎么办?”

    管平波被很磨不过,只得道:“我且试试。先告诉你,那法子洗衣裳不干净,我的中衣你能偷懒,外套就不能了。”

    雪雁道:“婶婶们的衣裳再不敢躲懒的,下人们的衣裳却可随便些。”

    管平波叹了口气,洗衣机神马的,真是一点经济价值都没有啊,唉……

    家丁赶紧来报:“嗲嗲①,人已经抓住了,怎么处置?”

    窦向东直接了当的道:“杀了!”

    窦元福怔了怔,问:“不用审么?”

    窦向东冷笑道:“何须审?单看我们家死了谁家得益就是谁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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